2010年10月9日 星期六

兩個知識的極端?實證論的分析哲學與歷史學

一直以來,我對於分析哲學強調的普遍通則沒有什麼好感。當然,這種沒有好感僅僅只能當作一種偏見。我當然有很多理由可以說明為什麼我對這個學科方法沒有好感。例如:「我就是感到哪裡不對勁。」,但是這種宣稱是薄弱的,他訴諸直覺,沒有任何證據。另外一個可能會是好理由的理由是:「我不相信人類的知識創造過程在歷史上有什麼通則。」這個直覺看起來似乎比較可行,但是他同樣沒有證據足以作為倚靠。我對事物的思考往往擺盪在兩極,一方面,我認為許多的歷史學訓練在邏輯推演上的不足,造成許多文章錯誤百出,甚至可能因為如此,也缺乏一些「進一步」的想像力。(當然,這種想像力可能跟邏輯推演能力完全無關,有些心理學家或是藝術家看起來邏輯推演能力根本不怎麼樣,但是他們的想像力總是天馬行空到令人讚嘆的程度)可是一方面歷史學總是提醒我們,沒有證據的演繹是哲學範疇,那並不是真實發生過的,換言之,那就不構成歷史研究。更進一步的說,歷史研究倚賴的是歸納法,如果我們做了一個:「壞皇帝都是男人。」的宣稱,嚴謹的歷史學就會把所有的壞皇帝都列表出來並且檢查他們的性別(當然,什麼是壞皇帝是另外一個問題),來支持我們的命題。但是哲學不是,我在這裡必須更精確的說,唯有實證論取向的分析哲學不是。分析哲學關心的命題是必然為真的命題,像是:「所有的單身漢都沒有結婚。」這種必然為真的命題。當然,分析哲學(通常他們的精力集中在語言上)會對各種名詞進行進一步的後設。像「所有的單身漢都沒有結婚」這個宣稱中,單身漢的定義就會被進一步的後設討論。到最後,通常分析哲學總是遇到旁人看起來莫名其妙的挫折,那就是根據嚴謹的後設以及邏輯推演,我們無法知道什麼是單身漢。對分析哲學的認知,我就只有如此粗淺的認識,在這裏我們可以開始提出問題了,如果進一步的後設常常都是讓我們搞不清楚狀況,如果不是知識本身(也就是,分析哲學的研究對象)有問題,那有問題的,必定是他們使用的方法論上出現了偏差。在這邊,我們可以看看孔恩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書中所提出來的挑戰了。

就一個不相信邏輯演繹方法是唯一真理途徑的人來說,孔恩的研究當然是令這種人感到愉悅的。對一位懷疑這種邏輯實證論的歷史學學徒來說,孔恩的研究無疑更貼近真實。在介紹孔恩該書的研究之前,我們必須對分析哲學界引以為傲的科學哲學理論做一些介紹才行。實證論的分析哲學界,在科學哲學中最引以為傲的成就,或許就是卡爾.波普(Karl Popper)的否證論了。否證論的論證過程自然很複雜,這邊略過不談。否證論的結論簡化來說,就是「科學進步的原則,是在於不斷否證以往的理論,並且做出修正。」舉例來說,如果我們發現了某個天文現象無法直接使用牛頓力學解釋,我們就必須否定牛頓力學是一個合理的科學理論,然後使用新的理論來取代他。這聽起來完全合理,科學在這種指導之下,看起來就是一個完美上升的線性模型。這個模型符合大部分人對科學的印象,也就是科學是唯一一種不斷「線性」累積,進步的學科。但是孔恩卻說,從歷史研究來看,這種哲學思考建立出來的模型根本就是昧於事實的Bull Shit。(當然,他的措詞絕對不像我如此強烈)

從科學史看來,一個足以被孔恩稱為「典範」的強力理論,從來都沒有被單一反例打倒過。讓我們看看牛頓力學的歷史吧,牛頓力學君臨物理學界兩百餘年之久,當中研究的反例(這是否證論看法下的用詞)多不勝數,如果否證論是對的,那歷史上我們必定也應該可以找到一個確切的時間點告訴我們:「物理學界在1XXX年放棄了牛頓力學。」如果找不到,必定是歷史學家們太混了。但是無數的科學史歷史學者都不約而同的發現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是:「一個強力理論被確切丟棄的時間點根本無法定義。」我們根本無法從文獻資料中清楚的理出科學社群在1XXX年X月X日,基於某XXXX反例,所以我們決定放棄XXX理論,改而發展新理論的時間,事實上,也根本就沒有這種事情會發生。會讓科學家們不把反例當成反例的原因當然很多,其中一個強力的理由就是:「我們的觀測儀器(工具)可能錯了。」反例在科學史中,通常的下場都是被當作異例處理。也就是說,典範並不會被置於懷疑的第一順位。科學家通常都先懷疑自己或是工具出錯,而典範完全沒錯。當然,不這樣做的話,科學的快速進展根本就不可能。這聽起來很弔詭,與我們對於科學線性進步的印象完全不符,但是孔恩馬上就會告訴我們,為什麼科學家社群得接受一個不完美的理論才會造成研究成果的爆炸性突破。

我們先思考一下,如果科學是觀察->提出理論->預測這完美的實證論三部曲,根據波普的否證論,預測現象失敗,就代表被反例擊倒,這時候我們就得發展新理論。這聽起來非常的完美,科學進步就是奠基於此。但是一個問題來了,自然界觀察的反例多不勝數,如果我們每看到一個反例就發展新理論,在新理論還沒被所有人接受之前,他非常可能就被否證了。於是自然科學的知識在傳播上也成為不可能,因為我們總是否證,新理論也總是提出,於是我們根本不知道要依照哪個理論所提出的方法論來進行研究,這種百家爭鳴的狀況反而會造成科學在「進步」上的不可能。更簡單的來說,波普的否證論以及他所提出的決斷實驗,在歷史上根本就不存在,可是科學界的進步卻還是以加速度前進。這完全跟理論的否證程度無關,量子力學剛出現的時候只有數學式,根本無法觀測到量子力學所說的現象,但是他們仍然被科學家們承認是一門科學。如果我們根據波普的說法,這種當年「不存在否證性」的東西,或者說是「否證性極低」的理論,我們就應該將他視為偽科學。但是歷史的事實告訴我們,如果我們對所有科學抱持這種態度,科學的進步看起來才更不可能。較為可能的方法是,科學家選擇一個看起來好像還有不少工作能做的典範,當然,這個典範也不是隨便亂選的,通常科學家們仍然是個理性的動物,能夠選擇出檢證範圍看起來比較大的理論做為典範。(Ex:燃素說->氧氣說),當然我們可以將檢證範圍大小類比成波普的「否證性高低」,但是我必須強調,這個思考是完全不同的。否證性高低考慮的是:「這個理論是不是比較不容易出現反例。」這個模型符合哲學家謹慎思考的惡趣味。但是檢證範圍就不一樣了,通常科學家社群考慮檢證範圍,思考的是「這個檢證範圍中我還有多少工作可以做。」可以提供愈多工作機會的,就可以吸引到愈多的科學家社群,這個科學家社群就形成一種「群眾暴力」,將典範定於一尊。當然,我們可以看到某些死守舊有理論的科學家,這些人在新的科學社群沒有競爭力,根據孔恩的說法他們成為了哲學家,糟一點的還會被認為是玄學家。

所以是時候讓我們有點教訓了,如果孔恩說的是對的,競爭失敗的科學家成了哲學家,這群人反過來要指導科學應該如何如何,就根本是個笑話。我們不能否認,理想狀況下,波普的否證論聽起來實在是個美麗的願景,但是這個理論實在忽略了科學-作為歷史發展中的一部分,不能忽略也是最重要的「時間」要素。當我們不考慮時間所造成的變化,提出來的模型無疑都可以蓋得像用樂高積木做成的大和號一樣令人驚嘆。但是只要我們將時間的變化加進去,就會像你把樂高大和號丟到水裡面去一樣,這些理論在時間的洪流中,就宛如樂高大和號在水中一樣的無助。(事實上,樂高大和號是會沉船的)如果更進一步的討論,社會科學中研究的主題,在實證主義的嚴格要求下,那些總是錯誤的預測根本算不上科學,這無疑是給所有社會科學工作者心頭壓上一個沉重的負擔。加入再多的ad hoc,社會科學研究者也無法預測新變因會如何跟著時間這如影隨形的魔鬼一起到來。所以我在這裡大膽的提出一個看法,所有的社會科學,他們的本質都是歷史的。歷史應該擔當起實證主義者所指稱的「偽科學」角色,當然,這用語真是太難聽了。或者我們應該用義大利哲學家Vico的說法:「歷史-一種新科學。」

之後我預定寫一篇關於Vico那「歷史做為一門新科學」的主張,日期不定,因為我根本還沒看他的著作。